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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股民日記:一個夢囈者的自白》


第一部 [1993年12月9日 星期四]

    一早,麗亞就和我一起鉆出被窩了,從今天開始她要親臨前線,資金增加了,她不愿意
遙控指揮,要自己來操作。
    我們吃過早飯,還只有9點多一些,就動身了。她原來打算乘出租車的,我說就坐我的
摩托吧,享受一次露天兜風。她說好啊,這可是雙雙上火線,要是下一點雪就更有情調。我
把頭盔給她戴上,她的腦袋給遮去半個,看著很是好玩。摩托車風馳電掣,眨眼就到了證券
所。我們小跑著進入大廳,加資金都在樓下進行。我們的現金裝在一個中型的黑皮包里,麗
亞緊緊提著它,我貼緊她走,算作?~。進了大廳就見著老腳皮,她的情緒看上去不錯,一
條粗紡的圍巾在她的脖子上繞了好幾道。她看見我,臉上的皺紋像菊花一樣綻開了,興奮地
叫道:“今天怎么樣,有什么消息嗎?”
    我顧不上說,連連搖頭,一邊護送著麗亞往里走。老腳皮也看出名堂了,她用胳膊桶一
下邊上一個女人,擠動眉眼,那女人會意了,隨著她一起尾隨我們。
    我們已到柜臺邊了,麗亞兩只手舉起包,放上柜臺,又用一個手臂壓住,悄聲對我說:
“我填寫單子,拿鈔票。你在邊上注意!
    我說好。麗亞開始填單子,一只手微微遮著,好像不肯給我全部看清。我掀起嘴角哼一
聲,她聽見了,抬頭看我,發(fā)覺沒有異樣,又埋頭填寫。其實這毫無必要,本來我操作的股
票都在麗亞的賬上,贏了輸了都以數字顯示,她還特地關照資金柜的小姐,沒有她出面,就
是證件齊全,誰也不能拿走她一分錢。證券部的人大都知道我僅是一個操盤手,不過我早已
習慣了,從不在乎別人的背后議論,對扮演自己的角色仍然熱心。
    麗亞拉開了拉鏈,一疊疊往外拿錢,都是100元票面的,不少都是嶄新的。老腳皮不遠
不近地看,她踮起腳,嘴張大成一個O,仿佛已經喊出一聲長的嘆詞,我卻沒有聽見。她一
邊看,一邊回頭對身邊那個女人竊竊私語。她看我們這樣加錢,一定是看好大勢,所以她覺
得自己一點錢全部買了股票,發(fā)財也有指望。我不留神,和老腳皮眼光碰到一起,她的眼神
粘粘的,熱熱的,像燒過的黃魚膠,有驚愕、羨慕、討好等多層意思。我再看麗亞,她把錢
全部遞進柜臺去了,總共30萬現金,還有一張支票,是30萬,這樣我們操作的就達到120萬
了。
    在集合競價還沒出來之前,麗亞和我已經端坐在電腦前了。我心中總有些不服氣,問她
:“到底怎么回事,前兩天我不讓你賣掉界龍,你就是不聽,現在卻要全數買進?”
    她豎起一只手掌:“先不說,看開盤!
    盤子開了,大盤跳高2個點,再看界龍,開倉20元8角3分,比昨天收盤又高出3角,而且
買盤手筆不小。集合競價都是紅盤。
    麗亞這才轉過頭來,笑盈盈對我說:“當時你對我講的是不錯,但是古人的哲學說,此
一時也,彼一時也。當時我們不出來也可以,但是沒有確實的消息,在里面就是冒險,因為
我不知道主力的真實意圖,F在的情況就不一樣了,周歡和做莊的主力接上線了,他們把底
牌透給我們了。而且,現在每天都有很大的換手率,成交最說明問題,就是說不斷地有新的
主力進去。股市就是群雄逐鹿,今天界龍這面大旗已經樹起來了,人們的心目中已經認它了
,這就不怕了。各路好漢都大膽地殺進來了,爭著在里面掘金,所以我們應該當機立斷殺進
!
    我心里覺得她有道理,看她在一邊填買單了,我說:“先不急,開盤沖高后自然有一個
回落,等它回一回再買!
    她在我的手背上輕輕一捏,說:“你現在成精了,你放心,我不會馬上買,先把賬號寫
好!
    大戶室里的股友們早就陸陸續(xù)續(xù)來了,夏堅見麗亞出現,對我眨眨眼睛,做一個鬼瞼,
仿佛說,主帥出馬了。我真想貼著他的耳朵問,屁股和痣的關系還存在不存在。他走到電腦
前,大聲叫道:“又是一個艷陽天!”
    麗亞依然端坐著,興奮的神情掛在她的尖俏的嘴角邊,可是她不發(fā)一聲,獨自欣賞漂亮
的走勢圖,還掏出紙巾,悠悠地擦她的玉色的手指甲。我不由得佩服她這種內持的性格,這
大概是她勝于其他女人的地方。曲線直沖一段之后,就緩緩落下來了,下降的速度不快,猶
如空中放下的降落傘。六爪和瓶子夫婦就有點緊張。我也緊忙翻動電腦,看成交,看1分鐘5
分鐘的K線圖。
    突然,斜地里一只手抓住了我手腕,是麗亞,另一只手把填好賬號的買單放進我的手中
,不動聲色地說:“你立刻給我買,20000股界龍,填20元6角5分。”
    我說:“‘現在正回落,還不知道回到哪里,不再看看嗎?”
    “不用看,我量它回不多深,就填這個價,還有5分錢就接到了!
    于是我接過她手中的單于,在她的目光監(jiān)視下,飛快地填好價,又一路小跑奔進報單室
,火速地交到小白的手中。
    小白的手指劈里啪啦,干脆利落,幾下就輸進電腦了,你絕不要擔心會出差錯。小白打
完了,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:“現在你們兩個人上陣了!
    我說:“對啊,兩顆腦袋比一顆腦袋聰明!蔽铱觳交氐轿蛔由稀{悂唵栁遥骸按蜻M去
了?’我說:“不會有錯!彼辉賳枺酃庖贿吰持娔X,一邊漫不經心地挫她的玉色的
指甲,又把五根蔥管一般手指挺直了看,好像指甲上有無限的風景。K線慢慢地彎,恰好就
垂到20元6角5分,不多不少,就是我剛填的價,只頓在這里停留一下,不過半分鐘,就升上
去了。與此同時紅色的大買盤進來了,曲線頓時硬挺起來,沉著而有力地往上升。她立刻放
下手,問:“到我們的價了?”
    我說:“到了,正好到我們報的價,再沒往下回1分,還不知有沒有買到呢?”她立即
下指令,讓我到報單室去,讓小姐問場內。我不敢遲疑起身就走。小白掛電話問上海場內,
場內回答今天成交太多,主機一再堵單,沒法查。我回報了麗亞,她略一遲疑,說:“我們
自己查。”說罷已經把電腦翻到查成交一欄,也不讓我動手,她親自把合同號打了進去。屏
幕一時變個顏色,出現一行字,說對不起,沒有成交。她也不慌,說,等一會再看。約摸過
5分鐘,她再打合同號,成交細表就出來了,原來我們全買到了,一筆一筆分得很細,總共
有10多筆,加起來正好20000股。她回眸朝我一笑,睫毛根根張挺開。
    瓶子坐著不安穩(wěn),正探頭看我們,恰好看見了成交單,立時大驚小怪:“慢點,讓我看
,什么?你們又買了20000股,真是神了!正好是剛才回落下來的最低價,全給你們吃進了,
你們太靈了!現在已經是21元了,哪里還有你們的價?你們已經賺錢了!這是小姐的本事吧
?”
    麗亞淺淺一笑,說:“我是新手,哪里有陶先生的水平高!
    那個愚蠢的女人果然上來恭維我,我不想說明,只在鼻子里哼一聲。我明白麗亞要給我
臉面,只得冒領這份情。
    再過半個小時,大戶室里氣氛熱得叫人不能承受,誰想得到,界龍又猛漲1元5角,買這
只股票的人個個都暈乎乎了,F在我的腦子膨脹發(fā)熱,我看出來每個人都在膨脹,他們的形
體都變得夸張。我知道這是股票的緣故,但沒有人說得清股票是什么。它是一只狼,一只殘
忍、兇猛的狼,人們坦露出心地,讓它在上面奔跑。它又是一條蟒蛇,它的嘴可以張大到
180度,它的脖頸像橡皮筋一樣伸縮,比它的頭大幾倍的小豬都可以吞食。股票又是火,它
在地殼底下運行的時候一點聲音都不發(fā),但是當它沖出地殼,就是巖漿噴吐,火山爆發(fā),一
切飛禽走獸、湖泊河流、森林平原、人的老窩都可能焚為灰燼。
    我想象不出有比股票還要詭秘、還要瘋狂的動物。它隱藏在所有股民的心底,它沒有形
體,只用一串串的電子數字來表示,但是誰都見過它的形狀,在迷亂的夢中,在豐盛或者簡
單的餐桌旁,在永恒的沒有終端的路上,每個人見的又都不一樣,不同的時候它的形狀也千
變萬化。有時它是金鏈條,是元寶,是商家供在店門口的財神,有時它又變成溫馴的梅花鹿
,在綠色的草地上吃草。但在許多場合,它會變得猙獰可怕,變成一把割自己的手臂大腿,
割自己的胸脯,最后刺向心臟的血淋淋的尖刀。
    現在它正化成一條曲線,一條彎彎曲曲卻又是堅挺有力地向上的曲線。六爪情不自禁站
起來了,說火燒起來了,他拿起兩本雜志,疊在一起,就算一把扇子,不停地扇著,一邊扇
,一邊對我們每個人說:“火再大點,燒得再旺些。”眾人都被他的半似滑稽半似認真的舉
動逗笑了,有人喊道:“六爪,不要停,快去太白金星那里借六甲神火來燒啊!庇腥诵Φ
前仰后合,有人直喊肚子痛,受不了,還有人亂跺腳。我忽然明白了,股票的形象出現了,
就是我們大戶室中的諸位先生小姐。人變成了股票,股票變成了人。它不再是虛擬的資本,
它有鼻子,有眼睛,有呼吸,有靈魂,它為自己的飆升而歡呼,它跑到屏幕外邊來,如癡如
醉觀看自己的圖象。誰要知道股票是什么模樣,就看看我們在座的人吧。
    我忽然聽到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呻吟,回頭細察,吃一驚,是瓶子,她的臉變得很黃,
一對眼睛本來是暴出的,現在卻半張半閉,她似乎都沒有勁坐正了,半靠在沙發(fā)上,一種含
混的聲音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從她的嘴中漏出來。剛才還是好好的,現在怎么了?我四周一看,六爪
已經不在了,他跑到哪去了。我不由問:“你是怎么啦,哪里不舒服嗎?”
    她閉著眼搖頭。我說:“能行嗎,我去叫醫(yī)生。”
    她睜開眼睛,說:“什么都不用,我沒有病!
    這下我奇怪了,沒有病為什么要呻吟,我覺得這里大有奧秘,纏著她問原因。她情不自
禁地說了出來:“你們今天最低價就買了20000股,以前還有幾萬股。再看大戶室里別人,
哪個沒有3萬5萬股?也就是我們,才勉強有13000股,和你們比差到哪去了!你看界龍的勢
頭,我現在相信了,它不漲到45,你們割我的頭!現在什么價買它都是抱聚寶盆啊。可恨我
們的錢那時都割在小飛上了,要不能買3萬股,l天至少賺3萬,那么5天呢,10天呢?想想怎
么不傷心?”
    我現在才明白,瓶子已經變成一個傷心概念股了。于是我不痛不癢地勸慰她:“事情不
要這么想,心還是平一點好,假如你連13000股都沒有,那不是比現在更糟?”
    想不到她怒氣沖沖地說:“風涼話誰不會說,你可以對我說這話,我也可以對散戶說這
樣的話,但是能解決我的問題?現在我要增加資金,再買界龍……”
    我想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,也就不再理睬她。

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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